远离人类再生机构的地上，死城的旧市区。



百年以前的遗物没有腐败，被掩埋在犹如棉絮的「末世之雪」中。



隆美尔隐藏拖车的地点，是大型商业设施的废墟。



「我们已经离人类再生机构相当远了。现在的位置是死城，往旧东京方向的途中。这里是姑且可以补给水的珍贵地点，我们就暂时潜伏于此吧。」



「……待在这里必须相当谨慎喔？因为附近邻居多到密密麻麻的。」



「如果是噪音问题，那真的得特别留意了。虽然都是些小咖，不过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。」



尽管隐藏在末世之雪中，依旧能从各处窥见当时的混乱。



架设在入口的障碍物残骸。散落在阴暗处的尸体。



「基本上，污染物质只会对生物造成影响，一旦死了就不会有影响。如果细胞还活著倒是另当别论，但是变成一团肉之后就不会特别受到影响了。」



「……人家在课堂上听过，生物会变得像乾巴巴的木乃伊一样对吧？」



「因为不会腐败又乾燥，而且不会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啊。是死人，你不要看。」



驾驶座上是隆美尔，副驾驶座上是黑子。尽管装甲拖车内经过彻底除染，然而在穿上炼核武装的两人一边以外部监视器警戒四周、一边停车之前，车内仍持续弥漫著令人屏息的紧张感。



原因在于，在购物中心周边徘徊的无数影子──



「雷达出现反应……层级二孢子兽，数量从五十到一百……」



「大概是地狱犬（Hellhound）吧，就是由都市地区的宠物犬变成的孢子兽。那些家伙会成群结队地行动，而且还会彼此合作，非常棘手，得小心别被缠上才行。」



「……死城这个地方真是糟透了，这里到底有多少孢子兽啊……」



「不知道。不过，八成比这座城市以前的人口还要多。」



设置在驾驶座一隅的侦测装置上，有著多到数不清的光点。



有大有小，无法计算出正确的数字。这辆装甲拖车能够平安无事抵达这里，都是多亏擅长隐蔽式的两人，隆美尔和黑子的通力合作。



「虽说总算是平安抵达会合地点了，却晚了好久才到。冬真那小子搞不好已经先到了……喔喔！」



忽然间，车子「喀咚！」地剧烈摇晃。



「好像压到什么东西了耶……展开车体下方的监视器。呃……！」



「……啊～别看、别看。看了只会让自己难过喔？」



那是有如玻璃人偶一般，人类的凄惨下场。



腹部到喉咙整个裂开，乾巴巴的伤口中，像蕈菇一样生出结晶化的污染物质。大概是年轻女性和小孩子吧，大小两具尸体因为被埋在厚如积雪的污染物质中而没能看见，就这么被车辆辗得粉碎，溃不成形。



「人类这种生物一点都不乾净。皮肤上有无数的细菌和螨虫，内脏则住著各式各样有害无害的细菌。简直可以说是细菌的集合体。」



如果是在生前受到污染物质感染，人类也会变成孢子兽。



如果是死后才受到感染，则失去生命的细胞不会变质。但假使其体内残有细菌或微生物，那些就会受到污染物质的影响而变质、化为结晶，从内部开始侵蚀肉体。



「那种遗体的外表看起来像木乃伊，里头却满是空隙。崩坏的污染物质会在乾掉的肉上制造出无数孔洞，一碰就碎掉了。」



「……人家虽然在课本上看过，不过亲眼目睹还是好震撼……」



「真不想让雪奈看见那些啊。在都市地区，这种玩意儿可是多到数不清呢。」



隆美尔停下拖车，一边固定车轮这么说。



他用雷达扫描周边，在孢子兽身上标记AR标签。



被标记的存在只会在部队成员的视觉上发出红光，因此只要多加留意，就不会遭受突击。这种细微的作业，正是机巧位阶最大的本领。



「好了，我姑且把购物中心内有价值的地方都确认过了。黑子，我们走吧。」



「收到！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屋顶吗？」



「是啊，因为这种设施的储水槽都在屋顶上。虽然水本身有受到污染，不过只要过滤并除染，就能拿来饮用和清洁了。回收不会吃亏的。」



「是喔……不过话说回来，你还真清楚耶。」



「因为我为了完成任务，以前经常在死城里到处跑，才会知道在地上生存的方法。」



确保据点、水、食物。生存的基本准则在死城也管用。



隆美尔会预想在任务中落单的情况，一旦发现有可回收的食物和水的设施、孢子兽较少的据点候补地，就记录在自行制作的地图里。



「这里也是那种据点之一，所以我才会选择这里作为会合地点。」



「原来如此。对了学长，人家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？」



「可以是可以，不过先完成工作再说吧。首先要回收……」



话还没说完，隆美尔也察觉到异状。



感测器所感应到，被标记上AR标签的孢子兽反应，正逐渐消失。他立刻透过声音感测器和监视器确认，却完全没有发现战斗的迹象。



孢子兽没有视觉。这种会自行崩坏的高密度情报体，是透过侦测活体活动时周围产生的情报变化来进行攻击。假使能够将其以完全无声的隐身术收拾掉──



「就只有那家伙办得到了……黑子，不用准备了。」



「咦？那么，这该不会是……？」



「就是那个该不会，那个怪物老爸正卯足了劲在工作。喂～你们两个，初体验还顺利吗……」



『──才没有做呢！』



刚透过隐密回路开口，立刻有人做出激烈的反应。



隆美尔一副「哇～好可怕」地把麦克风拿远，默默地分析语音。他瞬间做出那是卡秋雅•维尔米欧尼本人的结论，用开玩笑似的口气回答：



「果然是你们啊，等很久了吗？我刚到而已。」



『我们是不久前到的。虽然我为了不被飞行型孢子兽发现，故意慢吞吞地超低空飞行，不过就凭你的超龟速，你以为自己有办法跟我比速度吗？』



「是喔、是喔。哇～你变得好有精神喔。语气也太雀跃了吧，你是少女吗？」



『我是少女没错啊。要听吗？喏，你要听吗？虽然你一定有偷听，我还是亲口告诉你我的感想好了。来啊，我们来聊聊感情话题吧。』



「……唔哇，我自找麻烦了。话说，你也害臊一点嘛！应该要红著脸尖叫才对啊！」



『我哪有时间做那种小女孩的举动啊，这里可是战场耶？』



「……这话虽然有道理，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火大……算了，冬真呢？」



隆美尔一副「真拿你没办法」地苦笑，一边改变话题。



从学生时代开始，延续了十几年的初恋。那段恋情能够开花结果，会高兴得飘飘然是理所当然的。



然而在这种时候还认真工作，真的只能说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了。



连在通话的同时，孢子兽的反应也不断消失，等到静止不动的装甲车周边的标记终于一个不剩时，预测到他下一步行动的隆美尔叹了口气。



「我现在就打开舱门，你快点进来吧，怪物老爸。」



『收到。』



即刻答覆。拍摄装甲车舱门前景象的监视器中，出现一名军服打扮的男人。



本来，那个男人并不擅长结界式和隐蔽式。可是在欺瞒用来对付孢子兽，使用炼素的魔法式观测机器这方面，他的能力更胜专业的俊影。



「……感测器明明完全没反应，他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？」



「那是他的体质啦。他会读取来自魔法式观测感测器和孢子兽的侦测，只将接触到自己的部分抹消掉。影像靠的是光反射，魔法式感测器说到底也是利用波动来侦测。」



依据触碰物体后返回时得到的资料，判断那是什么。



只要将电波替换成炼素即可。既然能够只抹消接触到自己的炼素──



「就能从透过炼素进行的所有侦测行为中消失，变成货真价实的透明人……喂，门打开了，快上来吧，搭档。」



『是……学长。』



踩著军靴，踏入在沉重声响中开启的装甲舱门，白银冬真行了一礼。



†



「……呼咦？」



大约一小时后，受到装甲车牵引的居住区块。



也就是所谓的拖车屋。不过居住部分经过魔法扩大，实际空间比外观上更加宽敞。



内装方面虽然因为追求实用而显得单调，但像是作为床的沙发、备有饮料的边柜、小型冰箱和旧时代的影像资料库，这些都一应俱全。



雪奈被从睡眠槽带出来，穿上爱用的睡衣躺在沙发上，她一边把头枕在父亲大腿上，一边睡眼惺忪地揉了眼睛好几次。



「哇呜！雪奈好可爱喔～～～～♪这就是所谓的国民美少女吗？」



「说什么国民的，感觉实在大不敬。不过，能够平安会合真是太好了，卡秋雅人呢？」



「她说有话要跟赛莉卡说，两个人到浴室去了。虽然应该说是淋浴间才对。」



「洗澡啊……也是啦。如果是这里就能补给水，而且有她们在，要多少热能都不成问题。不过，我倒不是要多管闲事啦，但是火属性可以洗澡吗？」



坐在沙发对面的黑子双眼发亮，隆美尔则叹著气饮啜杯中物。



桌上有他所准备的轻食类，像是从人类再生机构带出来的生火腿、水果、蔬菜、饼乾等，主要都是一些保存期限比较长的食物。



用抹上油脂的面包夹入几片生菜、生火腿，做成简单的三明治，像是要舒缓紧张感似的发出爽脆声响咬下后，男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。



「算了，吃吧、吃吧。因为等到带出来的食物没有了，届时就得吃拖车内可以生产的东西了。在成天只能吃卡片之前，先吃点美味的食物吧。」



「那人家就开动啦。不过，要是连卡片食物也没了，到时要怎么办？」



「届时就只能回收掩埋在『末世之雪』底下的资源啦。放心吧，那些东西意外地还能吃。」



「意思是你吃过？那些东西不是摆了一百年吗？」



「我说过好几次，现在的死城处于完全无菌的状态，所以食物不会腐败啦。话虽如此，这也是当前线营地的补给中断，或是配给缩减时，才会使出的非常手段。」



这番话让冬真回忆起过往。



「……蜜露法以前很擅长那种事。」



「就是啊，没想到那个冒失鬼居然活过来了。我还记得她以前是个很爱吃的老好人。」



隆美尔也和卡秋雅、冬真一起和她深交过，是一同经历过多场战争的同伴。他在嘴里塞了一大口三明治，配水吞下食物一面道出往事。



「蜜露法……小姐？那个人是父亲……以前的……？」



「是啊。冬真这小子从学生时代就很会下厨。因为他跟卡秋雅同房间嘛，而那位千金小姐以前都只吃天然食物，所以对料理非常挑剔。」



当时，冬真和某位研究者合作开发、加以改良的卡片食物正逐渐普及。



以味觉感受食物中所含炼素的魔法骑士，不喜欢将炼素排除至极限的卡片食物，做出了非常难吃的极差评价。尽管在生产性、安全性上几乎无可挑剔。



「……开发之初，在味道方面却几乎不受好评。」



「应该说，怎么可能会有好评嘛。那玩意儿吃起来简直像在咬瓦楞纸，一点味道也没有。」



「因为排除掉炼素就会变成那样。只要加入味道的情报，炼素就会沉淀凝固。假使透过饮食蓄积炼素，能力虽然可以暂时增强。但是……」



将来会成为害处。倘若炼素不断地累积、浓缩，高阶魔法骑士──变成高阶孢子兽，成为人类公敌的可能性就会提高。



然而，这样的事实不能让雪奈听见。感受到冬真的视线，隆美尔轻轻点头后，巧妙地带开话题继续说下去：



「总之，为了让卡秋雅好好吃饭，冬真这小子开始研究旧时代的料理，然后蜜露法就来低头拜托他教自己做菜了。」



──让所有人都能吃得津津有味。



──不仅保存性、生产性高，而且美味。有办法做出那种卡片食物吗？



（现在想想，那恐怕是「救世派」的逃向外太空计画的一环吧。）



在后来她所犯的罪、让全人类逃离地球的计画中，食物自给这一点不可或缺。



就生产性和安全性来说，自动调理机和卡片食物虽然非常有用，味道却是一大问题。为了改善这一点，蜜露法委托冬真，向他学习料理以改善味道。



「……是蜜露法小姐……让卡片食物变好吃了吗？」



「雪奈，很遗憾的，事情并非如此……因为老实说，她比猫还要帮不上忙。」



她那个冒失鬼总是把材料打翻。说实话，没有她，效率可能要好太多了。



「但是……她的味觉、对于味道的判断力，确实成为改良的方针。人类再生机构的自动调理机中追加的调理模式、各种调味，很多都是根据她试过味道后的感想加入的……只不过，最后天然食物的需求量也增加了。」



「因为人一旦习惯奢侈就很难回去嘛。吃过美食之后就会想要更多，产生无穷无尽的欲望……人类的历史，就是从那样的进步中累积形成的。」



一边说，隆美尔将手中微温的水举向灯光。



「向历史乾杯。然后，我们手边有的是改良前的卡片食物喔？」



「唔哇～真的假的啊……那好吧，没办法了，这个就由人家来吃吧♪」



「嗯，吃吧、吃吧。全部吃掉也没关系。」



这辆拖车的自动调理装置里也有调味的设定。



可是，雪奈的状态……糟到甚至不容许累积那么微量的炼素。



黑子打哈哈掩饰自己的用意，自然地把食物全塞进嘴里。雪奈被她那副模样逗得嘻嘻笑，接著忽然注意到似的抬起视线，仰望父亲。



「雪奈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……想问父亲……」



「雪奈，什么事？」



「……为什么我们要……离开人类再生机构呢？」



理所当然会有的疑问。



因为她是在医院被强制入睡，然后装进睡眠槽带走，直到刚刚才醒来。



要不是有监护人在身旁，这种行为简直和绑架没两样。雪奈会要求解释很正常，然而要是把蓄积炼素会变成孢子兽、评议会下达抹杀命令的事情说出来。



（那样会对她造成庞大的压力……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。）



不想对女儿撒谎，想要坦诚以对……但是──



既然压力是导致恶化的致命因素，现在依旧只能对女儿说谎。



「……古兰•玛丽亚那件事，不只是雪奈，人类再生机构几乎所有的市民、许多军人也都受到她的影响，被迫加入政变。」



冬真一边抚摸女儿的头发，一边字斟句酌地回答：



「那些人全都有责任。然而，评议会却对你求处过重的刑责。我身为父亲，认为那是不当的压力，强烈反对那样的裁决。」



「没错、没错。所以啊，我才会想尽一点棉薄之力来帮忙。只要等待两、三年之后风头过去了，就能好好商谈，做个了结……我是这么想的。」



隆美尔接著帮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