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第三章(2 / 2)


“可是,看到倫子小姐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时,我很悲伤。都是我害的。”



梨纱自己没有注意到自己嘴里说出了“倫子”这个名字。对于可能和犯罪有关的对象,明明不能随随便便地暴露搜查官的名字,但留意那种事的念头被溢出的感情冲走了。



梨纱想,或许我是希望倫子小姐对自己发怒,希望她对我说,明明就没有其他办法了,你要婆婆妈妈地懊悔到什么时候,快点接受。就算知道她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也一样。



隔了很长时间,雾子忽然开口:



“……婴儿被生下来一定会哭对吧?”



“……咦?”



不知道雾子到底想起什么,梨纱眨了眨眼。



“是胡利奥说的。他说婴儿被生下来立刻会哭,实际上是真的在怨恨父母。明明自己呆在温暖、令人愉快又安全的神之国度舒舒服服地睡觉,却因父母只顾自己方便就降生在让人喘不过气的人世,理所当然会怨恨。……事到如今,已经不知道他说出这种话时有多认真,但他说我们也是那样。给予的一方,和接收的一方。虽然不是真正的亲子,但同样是被带到不同的世界,哭泣也是理所当然的,不过只要用心养育,孩子早晚会不再哭泣,还会笑着面对父母……”



梨纱茫然起来,一动不动地盯着雾子形状姣好的耳朵。



梨纱心想,好想和这个人多说些话,说说胡利奥,还有雾子自己。我还想听她说更多,然后希望她也能听听我的事。



但就在这时,传来一阵树丛被胡乱拨开的声音。



“啊,发现了。”



“梨纱老师!”



“雾子也在!”



几个白色的小巧人影跑进了亭子。妮娜,阿丽莎,吉拉,安娜。是这庭院里的孩子们。最后从树林深处出现的,是身穿白衣的高个子老人。



“白大人,非常抱歉。”



雾子站起身来,低下了头。



“没人过来,我就擅自进来了。”



“没事,不用在意。是我这边突然进行实验。梨纱,让你也久等了。虽然没什么时间了,但能请你去给她们讲课吗?”



“……好、好的。”



梨纱被孩子们围着拖去学习室,雾子和白则一起走向反方向的小路。梨纱能微微听发背后传来两人的对话。



“……大概还有几天?”



“……说不好啊,看今天的检查了。”



雾子的事,梨纱没能向倫子报告。



那天,很晚才回家的倫子向梨纱问起“白楼”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,但梨纱回答只是讲了课。



梨纱把自己关进卧室,抱着枕头,在心里向倫子道歉。



但是,如果知道了雾子的事情,倫子一定会说‘白楼’很危险,不让她继续去那里做家庭教师了。



梨纱想再多和雾子说一点话。只要继续做家庭教师,说不定雾子就会再次到访。



对不起倫子小姐。再等一下。只要再等一下。等我对各种事情再多知道一点,就一起报告给你。梨纱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辩解。



*



第二天雾子也在“白楼”里露了面。



那刚好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,手上闲着的梨纱就稍微和雾子聊了一会儿。



“我从白大人哪里听说,你是认可吸血种。”



“是的,我的熟人在政府有门路。但是我也不太清楚所说的认可是怎么回事。”



担当官琳尼娅对她说明了各种事。这虽然让她知道了生活上有多到令人生厌的限制,但最后也没有告诉她认可吸血种是什么。



“非认可的吸血种也很多……但是大家看上去普通地生活着。也不是说非认可吸血种就一定要杀吧?”



雾子抿起嘴唇沉思了一会儿。



“这个比喻或许会让你不高兴,”雾子说:“认可的是家犬。我们非认可的是野犬。区别只有这个。”



“狗……是吗?”



“没错。就算野狗也不一定会被杀吧?大部分都普通地在街上活着,翻弄垃圾寻找自己的食物。但是,如果咬人就会被杀。让人觉得很脏或是看起来带着病也会被杀,因为人类觉得杀了也没问题。所以只要被盯上的话就会被杀死。”



梨纱感到了一阵寒气,她悄悄看了看雾子的表情。



“……雾子小姐为什么会被盯上呢?”



“被盯上的与其说是我,不如说是胡利奥吧。我变成了吸血种,而且还拖着另一个搞不清身份的吸血种。我之前的男人——哎,是个地痞就是了——他觉得不好处理,就把我们两个一起交给了某家公司。因为是第二世代和第三世代,血液很浓又没有失控的危险,作为实验材料可是非常珍贵。”



雾子说话的方式,就像是在深深的水底一点一点吐气。



“后来胡利奥不仅成了实验体,还作为研究者协助开发。因为出身于这里,他非常优秀。那家公司也在开发抑制吸血种感染的新疫苗,所以胡利奥很高兴地协助。……但是,后来他发现开发的不只是那个。”



“……不只是那个?”



“公司还在偷偷地做作用相反的药。那种药感染效率很高,而且会增加吸血种的凶暴程度。这和胡利奥的理念完全相反,于是胡利奥发怒了,他带着我逃走,但公司把我们出卖给了净血官。”



寒气停不下来。为了不被雾子发现,梨纱用裙子擦去手心的冷汗。倫子小姐在寻找的正是这个真相。



为什么?为什么你这样坦诚地说出一切?听到这种程度的事情,我已经不可能不告诉伦子小姐了。只能把这个人交给警察了。



“我们有一个储存食用血液的地方。逃走的时候去那里落脚,却看到一些穿纯白色衣服的家伙等在那里。胡利奥他、一个人——”



雾子的话语忽然带上热度,开始混乱。



“他为了让我逃走,去战斗……然后,被那些人杀了。为什么?我们什么也没做,只不过是野狗,明明只是无可奈何才会翻找垃圾生存。那些人一看到我们,什么也不说就杀了过来。胡利奥被砍成了碎片。……那种事,我无法原谅。我要一个不剩地把那些人——”



雾子闭上嘴抬起了视线,像是刚想起一直坐在身边的梨纱一样。脸上刻意浮现出浅笑。“……抱歉。别在意刚才的话。我本不想说这种事,而且和你也没有关系。”



梨纱一次又一次摇头。



两人陷入了沉默,就像是害怕言语会再次让人回忆起伤口的疼痛一样。



打破沉默的,是一如既往轻快的脚步声。



“老师,早上好!”“去学习了!”“睡过头啦!”



孩子们从树丛之间出现,跑进了亭子。



“雾子,脸色很差哦。”“是肚子痛吗?”



她们围住雾子担心起来。



“没什么。”雾子勉强摆出笑脸。“只是,和梨纱老师说了点可怕的事。”



“好讨厌可怕的事!”吉拉说着撅起嘴。



“是穿白衣服的可怕的人吗?”



妮娜的话让梨纱一惊,但雾子的回答更让她吃惊。



“对。但是没事的,我不会再带过来了。”



带过来。带过来……?



我们不喜欢那些人,他们带着讨厌的味道,孩子们纷纷说着和雾子一起走向了林间的小道。由于被其他的孩子用力拉着胳膊,梨纱愣愣地站起来。



伦子小姐的推测是正确的。



被绑架的净血官,果然是被带到了“白楼”这里。



那是辻村雾子带进来的。这是恋人被净血官所杀的女人的——复仇?



疑问缠住了梨纱,让她无法迈步跟上雾子。为什么要泄露这件事?是她不怀疑我?明明知道我是认可吸血种?她没考虑我可能和警察机关有关系吗?



总之,必须告诉倫子小姐。



梨纱从包里拿出手机,然后她想起在地下收不到信号,于是把手机塞进口袋跑向了有电话的休息室。



*



倫子走进警视厅顶楼的剑道道场时,刚好响起了气势迸发的大喝与几乎让大楼摇晃的踏步声,穿着防具的小个子人影被打飞撞在墙上。



“天真。如果不是竹刀,光是今天你就已经死过七次了,桐崎。”



手拿竹刀站在草席中央的,是穿着纯白色衬袄的志津谷龙胆。他一件防具也没有穿,而筋疲力尽地倒在墙边,好不容易才摘下面部防具大口喘气的是红朗。他的脸被汗打湿,热得通红。



“师父,再、再来一次——咦,伦子小姐!”



注意到倫子,红朗用折断的竹刀代替手杖总算站起身,缠住头发的手巾松开掉了下来。



“伦子小姐也想向师父学剑术了吗?”



倫子无视一副高兴的样子靠过来的红朗,向志津谷发话:



“志津谷别等官,我有话问你。”



“什么事?就在这里问。”



尽管怒上心头,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,于是倫子继续说:



“今天我们想搜索Amane Life制药的冈岛家,但屋子里几乎空了。询问公寓的管理员时,他说特防局的职员已经来过,把各种东西都没收了。”



志津谷面无表情地点头。



“昨天从你们那里听说Amane Life制药和感染扩散有关,就让我们的人调查了。”



“为什么擅自行动!”



倫子瞪着高她两头的志津谷大吼,心里只想提着领子把他拎起来。



“我们不是为了让你做那种事才共享情报的!”



“哪边调查都行吧?而且,早点调查更好。”



“特防局不是搜查机关,外行就别插手警察的事!”



“要说外行警察才是外行吧?对于同吸血种的战斗我们积累了百年以上的经验。”



倫子恨恨地咬牙。和他说不通。



“算了。总之把没收的东西交给这边。”



“做不到,我们正在调查。”



“都说了这边来调查!”



“既然是合作,让几个搜查官来特防局不就——”



“对于这次的事,筑摩川部长说今后不会再同特防局进行任何合作搜查。这是理所当然的,你们这些人,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


“我无法理解你们为什么发怒到这个地步。不管是谁搜查,只要能处理掉吸血种不就行了?”



旁边的红朗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两人,根本插不上嘴。倫子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因为发怒而开始硬质化。你说无法理解刑警们为什么发怒?从靠“名叫冈岛”这个仅有的线索开始,到总算查到Amane Life制药为止,你以为他们花费了多大力气?你觉得那个成果被人从一旁抢走他们还能无动于衷吗?



“呃,那个、伦子小姐、还有师父,那个、姑且……”



红朗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插了进来。就在倫子想要大吼“闭嘴一边去!”的时候,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了道场。倫子朝入口回过头,是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净血官。



“——志津谷别等官!”



那人气喘吁吁地喊道:



“太好了,您在这里呀……拜托了请随时带着手机,因为联系不上我还以为连别等官都发生了什么事呢。”



“我说过周五的这个时候会和桐崎巡警练习吧?出了什么事?”



年轻的净血官视线朝倫子的脸瞄了一眼,用僵硬的语气报告:



“有一个被认为是冈岛智典曾私人使用的仓库,第十四班的三人去调查,但昨天起就联系不上。”



志津谷仅仅是眼梢微微皱起,表情几乎没有变化。



“你们连那种地方都擅自去调查了吗!?”倫子怒吼道。



“那里可能有为了吸血种保管着的血液。当然要调查了。”



“你们怎么能这么莽撞行事!”



说真的,为什么要和这么一伙人共享情报啊。倫子后悔得整个人都抓狂了。



在断了联络的三个净血官中,有一个很快就被发现了。



事情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简单地结束。那个净血官胸口被捣碎而死。倫子和志津谷,还有宇佐见等搜查一科的刑警踏进仓库时,地上、墙上还有冷藏室的门都沾满了血。早一步到达的净血官们在尸体周围蹲着,用什么器械调查伤口。宇佐见怒不可遏地吼道:



“别擅自进入现场,也别动尸体!那是我们的工作!”



净血官们朝这边瞪了一眼。其中一人站起身,无视宇佐见朝志津谷靠近。



“对方是吸血种吧。这是空手干的。”



报告的语气就像是念出实验结果一样平淡。尸体的双手双脚被塑料细绳紧紧地绑着。倫子战栗了。这可是积累了战斗与训练经验的净血官,何况是以复数的人为对手……到底是什么人干的?



现场是位于世田谷一家办公楼里的一楼仓库。这里以冈岛智典个人的名义被租用,由于他突然自杀,租赁合同还维持原样。从刚离开走廊的门开始,似乎是拖动什么东西时留下的模糊血迹从仓库一直延长到了停车场。



“凶手杀死一人后带着两个人逃走了?这是当作人质?”



“也可能是作为食物带走的啊。”



“食物的话,冷藏室里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?这些血包,是为了丸吸积攒的吧。”



“冈岛并不是丸吸对吧?”



“说起来他已经死了。是谁……”



宇佐见和桦沢等刑警们小声地交流着自己的推测。这时,检查尸体的净血官向志津谷报告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


“有使用吸血种化药物的痕迹。只是,似乎感染没有完成就结束了。”



宇佐见也竖着耳朵听着,盯住围着尸体的志津谷等人。



“被人用药物差点变成了丸吸?”



“那,不在这里的两人不就是感染成功了?”



“是把他们变成了同伴吗?”



“蠢货,怎么可能成了丸吸就轻易变成同伴。”



不——说得通,倫子在心里反驳。



使用“白楼”的技术,就可能使吸血种各种特质增强。比如感染力,比如凶暴性,或是能匹敌人狼化的身体能力。



如果是这样——



让分到血的“子”世代服从“亲”世代的能力,不是也能增强吗?



要想传达这个可怕的推测,无论如何也要对刑警和净血官说明“白楼”和Amane Life制药的关联。这件事不行。



这时,手机在倫子的夹克内兜里振动起来,拿出来一看,是从“白楼”打来的。她吃了一惊跑到走廊,接起了电话。



“——倫子小姐?那个,现在我在‘白楼’。”



是梨纱。她的声音因激动而走样。



“发生了什么吗?”



梨纱以极快的语速说了起来。听着她的话,倫子产生了自己的血不停沸腾似的错觉。



辻村雾子。恋人胡利奥被净血官所杀、自己也被追杀、寻求“白楼”协助的女人。同时她也是绑架净血官转移到“白楼”的犯人。



对净血官的复仇。



在梨纱说这些事的时候,倫子不由自主地看着散发出血液味道的仓库门。推测和事实联系起来。果然,“白楼”的技术是通过逃出来的胡利奥外流的。虽然梨纱没有连制药公司的名字也问出来,但那一定是Amane Life制药,不会有错了。



如果冈岛本身不是吸血种,那么这个仓库里的血液就是冈岛为了他照顾的吸血种——也就是胡利奥,还有那个叫辻村雾子的女人而准备的吧。



辻村雾子因为饥饿到这个仓库来拿血,遇到净血官,将其杀死。或是尾随血官,进入了没人的封闭空间后袭击并杀死他们。不然就是得知净血官正在调查冈岛,事先在这里埋伏……



无论哪个都只是推测,还不能确定。但是总之那个女人很危险。



“梨纱,现在那个叫辻村的女人在做什么?还在白楼吗?”



“……她刚刚回去了。”



已经离开“白楼”了吗?现在去也来不及了。倫子咬住嘴唇。



“我知道了。梨纱也回家来。我正在一个案发现场,有净血官被杀了。”



电话另一边的梨纱倒吸了一口气。



“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去‘白楼’的?梨纱今天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吗?”



“不是,在我之后来的。……大约是中午。”



她杀死净血官,然后在“白楼”露了面。说不定她和之前一样把绑架的两个净血官带进了“白楼”。虽然还不确定她那么做的目的,但就可能性来说已经足够了。



“那里太危险了,‘白楼’的家庭教师就做到今天为止吧,由我来向白大人道歉,立刻从那里出来。”



白应该已经知道了。也就是说他是辻村雾子的协助者。对于倫子和梨纱来说,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是盟友。光是待在现在的“白楼”就很危险。



“……好的。……倫子小姐也多加小心。”



电话挂断前梨纱不够干脆的语气,让倫子心里莫名地在意。



*



挂断电话后,梨纱没有去平时出入白楼时用的通向东京拘留所的电梯口,而是跑向了相反一侧的门。



距离雾子回去只过了几分钟,应该赶得上。这里是深得惊人的地下,回到地面上要乘很长很长的电梯慢慢升上去——



如果用楼梯,就能抢先到达。



梨纱打开铁门,身体滑进了昏暗之中。一股像是混着金属碎屑的冷气涌过来刺挠自己的皮肤。升降机不在眼前,粗壮的转动长柄在等间隔的小电灯照射下朝上伸去。梨纱抬头仰望,感觉如同在偷窥着一个深坑一样。天地的感觉错乱,令人头晕。



梨纱跳过就在右手边的栏杆,打开绿色应急灯下的门冲进去,跑上楼梯开始向上爬。



楼梯长到让人意识模糊。这里散发着霉味,氧气也相当稀薄,连照明也只有孤零零地安在每个楼梯平台墙上的荧光灯。身上的寒意很快消失,汗水涌了出来。



梨纱不知道已经在多少个楼梯平台上转了多少次弯,她双腿发软,现实感从身体里轻飘飘地浮起漂走。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,听起来就像是通过远方车站的列车声。梨纱拼命地对自己说“不要停下”,吸血种的身体能力应该是普通人的几倍,这个时候起不到作用还能干什么?



我绝对、要追上雾子。



就算倫子不说,她也知道很危险。即便这样梨纱还是不能不追。想帮上倫子的忙——这个想法,是让她移动精疲力竭的双腿的唯一一点动力。还有一点,是她想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,雾子到底想要做什么。



如果交给警察——



那个人会被“处理”。多半是这样。



当然的了。牵扯上犯罪,危害到了人类,听说甚至弄出了人命。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杀的。她已经是一个不被允许活下去的吸血种。



她是咬了人的野狗。



记忆中雾子的话被踏向台阶的脚步声一句一句地分割,在大脑中回响。



她只不过、是野狗而已。



她仅仅是别无他法地翻找垃圾活着。



我想,和那个人多说些话,不想就这样让她死去。



蠢货、住手、回来、倫子的声音在头脑中回响。这是妄想,是犹豫自己发出的心声。梨纱没有停下脚步。倫子的声音继续大叫。白大人和雾子都发现你是间谍了,所以现在快点回家来,别接近雾子,她可是袭击了净血官的人。



拜托了,闭嘴。梨纱向大脑中的倫子应着,拼凑起疲惫的身体里所剩无几的体力加快脚步。



不知算不算是种讽刺,“白楼”正门乘电梯到达的地上,出口通向的是教会。



爬完楼梯,梨纱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总算到了门口,她推开门摔了出去。光线刺着眼睛,寂静裹住了身体。



高高的穹顶,午后阳光温柔地照射着的花形彩色玻璃,立着十字架的祭坛,还有对面整齐排列着的两排木质长凳。



礼拜堂……?



梨纱一边趴在铺着红色绒毯的地上大口喘气,一边环视周围。确实是礼拜堂,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的动静。通向吸血种住处的入口,就在这种地方吗……?



梨纱偶然回过头,结果大吃了一惊。自己刚刚过来的那扇门不见了。



仔细看去,门框被巧妙地伪装成了墙板的接缝。她试着推了推,但门纹丝不动。单向通行吗?不对,靠什么机关就能从这一边打开了吧。



没空深究了。梨纱冲出礼拜堂。



一栋比礼拜堂大了一倍左右的大教堂就耸立在眼前。虽然梨纱不太了解教会的建筑风格,但这里和御茶之水的尼古拉堂【注】很像。完全被草坪铺满的教会用地上,也没有人影。



(译注:东京复活主教座堂,又称尼古拉堂,拜占庭式建筑,是一座位于日本首都东京千代田区神田骏河台的东正教教堂,也是日本正教会的总部、东京大主教区总堂。本堂以耶稣复活为名,其别称尼古拉堂是纪念把东正教传入日本的圣尼古拉。)



雾子她,已经到哪里了?



就在这时,车子的引擎声传了过来。梨纱在考虑之前身体已经朝那边跑了过去。她忘了自己全身都被疲劳所侵袭,双腿不稳差点摔倒。她扶着礼拜堂的墙壁才勉强站起身,然后再次蹬开草坪。



一辆小型卡车正从教会的后门开向车道。在那一瞬间,梨纱腿上充满了自己也无法置信的力量,仅仅三步就缩短了她到卡车间十几米的距离,跳上了搭着车棚的货台。



梨纱并没有确认是谁在驾驶,这是她身体擅自的行动。



梨纱紧贴在满是尘土的货台上,腹部感受着车身的振动调整呼吸。自己没有被发现吧。车子左转,她的身体也随之在货台上滚动。



梨纱撑起胳膊,小心翼翼地起身。



在暗处,能看到几个大号行李被很粗的橡胶带子固定。起初梨纱以为是洗衣机或冰箱,但凝神看去发现哪个都不是。那上面安着控制面板,面板上满满地排列着不大的屏幕、漏斗状注入口和按钮。这是什么东西的测量器?



梨纱感觉在“白楼”的实验室里见过相似的东西。



为了不被人从驾驶席的小窗户看到,梨纱缩在测量器后面。



是雾子。在驾驶的是雾子。不会有错,从气味就知道。只有这时,梨纱会感谢吸血种的身体。不知是不是由于不像话地勉强肉体胡来,她的神经变得兴奋,听觉和嗅觉都很灵敏。



赶上了。



梨纱伸开双腿,调整呼吸。



好奇怪,梨纱心头涌起不安。



雾子可是吸血种。在自己靠气味就能知道是她的距离,对方没有从味道或是上车时的振动有所觉察吗?



她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跳上货台,以为那时的振动是轮胎越过不平的路面吗?而气味,说不定也是不集中注意力就不会知道。



总之,没被发现就是侥幸了。



梨纱不知道卡车正开向哪里。从货台后面能看到的,是成排成排的独栋房屋、被尾气熏得快要枯萎的行道树、从反方向车道开来的车、等待绿灯的行人、被卡车超过越来越远的自行车……卡车渐渐驶入了行人众多的繁华街区。可是,她没有起身好好看外面的勇气,因为那样说不定会被雾子从驾驶席上看到。



对了,用手机地图确认位置信息吧。顺便,虽然会让倫子小姐气得不行,但还是给她发一条信息吧。这么想着去翻外套口袋的梨纱脸色苍白。



手机不见了。



在我丢在“白楼”的包里?不,没那回事。我想给倫子小姐打电话,可是发现没信号便立刻塞进了口袋里——然后就直接出来了,所以应该是带着的。



大概是跳上卡车时掉的。



直到此时恐惧感才真正涌了过来。



无论是我在这里的事情,还是被运往的地点,都没有人知道。就算发生了什么,也不会有人来救我。



现在还来得及。遇到红灯停车时跳下去就好了。



可是梨纱的身体没有动作。她紧紧抓住固定货物用的橡胶带子,把身体压在货台上,任凭自己被带走。她感觉到,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就再也不会见到雾子了,而且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疲于作出新的决断。



卡车停下的地方,是不知哪座大楼的地下停车场,恐怕是市中心的什么地方。车子开来的途中,她看到的路牌上那些东京二十三区的地名自己都有印象,而且周围一直能看到高层大楼。外面络绎不绝的来往车辆声现在也模模糊糊地传来。这里是中央区【注】或是港区一带吧。



(译注:中央区和港区都是日本东京都内23个特别区之一,两区位置相邻。)



听到驾驶席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,梨纱绷紧了身体。



踏过混凝土地面的脚步声从车棚另一侧经过。反正也会被发现,缩起来也无济于事,于是梨纱起身从货台后面跳了下去。



雾子刚好来到眼前,差点被梨纱迎面撞上。



“——?”



雾子向后一跳躲开,目瞪口呆地看着梨纱。梨纱尴尬地错开视线,一个劲儿地拍落沾在裙子上的尘土,她不知道雾子正露出什么表情。



“……呃……对不起,我擅自跟了上来。”



雾子的嘴里,一次又一次咀嚼着不成话语的话语。



“……怎么做到的?”



她总算说出口的,是这样的问题。



“是雾子小姐坐电梯离开后,我立刻用楼梯追上的。”



果然她没有发现。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?



“我……我怎么也想……”



话语无法顺利地说出口。说起来,就连梨纱自己也不太明白,为什么会做到这个地步来追上雾子。



雾子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


“真是想不通。……我是什么人、在做什么,你大概知道吧?”



梨纱低着头,用力咽下口水。



这个问题,意味着雾子也早已知道梨纱为什么往返于“白楼”了。



或许——我做了不可理喻的事。



明明对方可能是杀了净血官的人。



即便如此。



雾子用阴沉的口吻继续说道:



“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来尾随我,但是我没时间了。要是你打算碍事——”



梨纱抬起头,定睛看着雾子的脸。



“……无论如何,我也想对雾子小姐、”



梨纱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。



骇人的剧痛插进后背,贯穿了身体。



涌上来的滚烫血液堵塞喉咙,泛起泡沫代替声音溢出了嘴唇。梨纱睁大眼睛,向雾子徒劳地伸出手,就那样倒在了混凝土地面上。



对不起。对不起。对不起。



在被昏暗吞没的意识中,梨纱一次又一次道歉。连她自己也始终不清楚,这是在对谁道歉。